兩年前的拍賣會上，寶豐酒業4.5億買下了國有企業寶酒集團，但實際上他們只花了三千多萬，就把這家國企變成了私企。兩年前的一場國企拍賣，最近又引發關注。

1月14日下午，河南省紀委正式發布消息稱，寶豐縣縣委書記劉書峰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前一天上午，他位于寶豐縣委的辦公室被平頂山紀委貼上封條。

多個信源向南方周末記者透露，劉書鋒被調查可能和當地的國有企業寶酒集團拍賣有關。劉書鋒曾極力推動寶豐縣國有全資企業寶酒集團的破產拍賣，在此期間他被指權力尋租。

而在一周前，劉書鋒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說：他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縣委常委會通過的”。

“量身定做”的拍賣

2013年5月23日，在河南拍賣行有限公司舉行的拍賣會上，寶豐酒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寶豐酒業)以4.5億元的價格拍得河南省寶豐酒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寶酒集團)。

公開資料顯示，始建于1948年的寶酒集團，是蘇魯豫皖四省中唯一生產清香型白酒的企業，位列中國十七大名酒;所生產釀造的清香產品系列，是河南名牌產品。

2001年起，曾經的資本運作高手、前健力寶總裁張海以每年260萬元的價格開始租賃經營寶酒集團。一年后，張海用寶酒集團的原班人員、廠地、機器設備、寶豐原酒等組建了新的公司——寶豐酒業。張海出事后，寶豐酒業的控制權落到了私營企業潔石集團手中。

張海和他控制的寶豐酒業租賃經營寶酒集團的第三年，寶酒集團便以“嚴重虧損，無力償還到期債務”的名義向法院申請破產還債。但直到這次拍賣，原本屬于國有全資企業的寶酒集團才真正變身為私企。

早在2013年1月23日，河南省拍賣行在《河南日報》上刊登拍賣公告稱，寶酒集團將于2月7日上午在河南省產權交易中心進行拍賣。

南方周末記者查閱到當時的公告顯示，要想參加寶酒集團的競拍必須符合以下四個條件：注冊資金不少于人民幣3000萬元;具有白酒生產經營資格的國內企業法人;按政府要求整體安置原企業2375名職工。此外，還要求必須向破產還債清算組繳納5000萬元競買保證金。

寶豐縣政府一位干部說，當時設定這些條件主要是為了將寶豐縣本地較有實力的企業——河南大地水泥集團排除在外。

此前，大地水泥集團曾發出公開信稱，他們愿意出資3億元重組寶酒集團，并保證年納稅不少于8000萬元，并且會讓職工待遇翻一番等。

大地水泥雖然高調，但它的競拍資格直接被“具有白酒生產經營資格”這一條件排除在外，但具有白酒生產經營資格的本地企業蓮花酒業最終也被新設立的規則排除——2012年納稅額需在2000萬元以上。

蓮花酒業的負責人懷疑這是單獨為他們設立的條件，他們的報名資格被取消后，他們才從在政府機關工作的朋友那里知道，原來新增了納稅額的競拍條件。

南方周末記者調查發現，這些條件的每一項剛好都與寶豐酒業吻合：寶豐酒業的注冊金剛好為3000萬元，并且寶豐酒業的主要控股方——潔石集團的納稅額恰好在2012年才突破了2000萬元，剛好符合所有條件。

寶豐縣政府一位退休干部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潔石集團在寶豐縣背景深厚，與劉書鋒關系非同一般。這也是政府專門為競拍資格設置2000萬元納稅額、注冊資本3000萬元兩大門檻的原因。

被摻入的2.8億

南方周末記者獲得的《資產評估報告》顯示，2013年2月，寶酒集團的資產僅被評估為1.13多億元，其中土地資產的比重就過半。

被河南本地媒體質疑“賤賣”后，2013年2月7日，原定拍賣當天上午，拍賣方臨時通知取消拍賣。3個多月后，拍賣再次舉行。但這次，拍賣的起拍價卻高達4.24億元。拍賣后的標的劃分顯示，寶豐酒業摻入的財產價值達2.8億。

寶豐酒業提供的材料顯示，2.8億主要包括機器設備、房屋建筑、在建工程以及原酒等。但原寶酒集團的多名干部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承租人寶豐酒業的財產遠遠不可能超過寶酒集團本身，把起拍價定這么高，是為了防止其他競拍者橫插一杠。

知情人向南方周末記者提供了一份寶豐縣政府《會議紀要》。這份會議紀要上說，寶豐酒業有限公司曾多次向縣政府、清算組反映其原酒等與企業的房地產不可分割，要求一起捆綁拍賣。

會議紀要也承認，“寶豐酒業有限公司租賃期間生產的原酒等資產不是不動產，捆綁拍賣無法律依據”。不過，即便無法律依據，寶豐縣仍以會議紀要的形式同意捆綁拍賣，“考慮到企業的實際情況，其他財產拍賣后，寶豐酒業面臨原酒如何處置的巨大難題，可采取競買人一并收購該原酒的辦法解決”。

這份會議紀要使原本“無法律依據”的捆綁拍賣順利實施。但最終，4.24億的起拍價的確嚇跑了不少外地的酒企。

拍賣當天，共有安徽雙輪酒業、河南仰韶酒業和寶豐酒業3家參加競拍。但雙輪酒業始終未舉牌。寶豐酒業和仰韶酒業經過多輪競價后，寶豐酒業以4.5億元勝出。

競拍結束后，潔石集團辦公室主任謝東坡說，寶豐酒業此前還向政府代墊四千多萬元，為寶酒集團職工支付工資和勞保。

國企如何被“掏空”?

由盛而衰，寶酒集團最近14年的演變，再次上演了一出“掏空國企”的活劇。

2001年，時任寶酒集團董事長余進倉找到張海，希望張海入駐寶酒集團。當年10月，余進倉與張海簽訂了租賃經營協議。

事實上，寶豐酒業是用寶酒集團的原班人員、廠地、機器設備、寶豐原酒等組建的，其中張海所在的健力寶集團占85%股份，而寶豐縣國有資產經營公司占15%的股份。工商資料顯示，寶豐酒業注冊日期為2002年10月15日，注冊資本為3000萬元，類型為臺港澳與境內合資。

寶豐酒業以每年260萬元的費用，租賃寶酒集團的廠房設備、場地等進行生產經營，并接管寶酒集團的銷售渠道、職工骨干，還可以無償使用寶酒集團的商標等無形資產。

雙方的關系也絕非租賃經營這么簡單。南方周末記者獲得的合同顯示：在寶豐酒業成立后的一個月內，雙方便開始進行頻繁的資產交易，包括“寶豐牌”商標在內，寶酒集團中的優質資產悉數被轉移至寶豐酒業名下。

寶酒集團當年的年報顯示，這些優質資產被轉讓之后，寶酒集團當年的銷售額迅速下滑，比上年減少了4789萬元，虧損達778萬元，負債率高達139%。而寶酒集團的財務報表顯示，在張海進駐的前一個月，尚且盈余約2000萬元。

之后不到半年，寶酒集團便以“嚴重虧損，無力償還到期債務”的名義向法院申請破產還債。最終法院裁定其破產還債：“寶酒集團盲目擴建、再加上經營管理不善、且受近年白酒市場變化的影響，企業嚴重虧損，資不抵債，已不能清償到期債務”。

“推手”書記

從寶酒集團破產到拍賣，持續了10年，仍未結束。不過由于張海出事，余進倉身患重病，2006年，健力寶集團將其寶豐酒業85%股份轉讓給河南潔石集團。資料顯示，潔石集團是一家“現代化大型民營企業集團”。

按照相關規定，拍賣后寶豐酒業應該先向破產還債清算組支付4.5億拍賣款。事實上，寶豐酒業拍賣成功后，僅支付了1.69多億，其余的2.8億正是之前被摻入評估的資產，對于寶豐酒業來說，無非是左口袋的錢挪到了右口袋。

原寶酒集團以及寶豐縣的多位干部向南方周末記者證實，就這1.69億，寶豐酒業也不算全部支付。寶豐酒業支付1.69億多元后，縣里又通過返還土地出讓金的形式返還寶豐酒業九千多萬元。不僅如此，寶豐酒業還沖抵了之前替政府代墊的四千多萬元。如此算來，潔石集團僅花了三千多萬便獲得了寶酒集團。

潔石集團多位負責人均拒絕了南方周末記者的采訪請求。

眼下爭議最大的是：寶豐縣返還給寶豐酒業的九千多萬元是否合法?多名知情人透露，此舉是“寶豐縣委書記劉書鋒在背后強力推動，包括縣長張慶一在內的多個縣領導并不愿意，但也沒辦法”。

2015年1月4日，寶豐縣委書記劉書鋒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對于返還寶酒九千多萬一事并未否認。劉書鋒說，寶酒拍賣一事寶豐縣專門成立了領導小組，“有成套的方案”。大的方向是按常委會的決議走的，具體是縣長在操作。在回應是否是其強烈要求返還給寶豐酒業九千多萬一事時，劉書鋒說：“我要求的，那也是政府開常委會討論通過的。具體是縣長在操作，細節我不清楚，不知道。”

雖然寶酒集團遺留的職工安置和債權問題并未得到解決，但這并不影響寶酒集團的“變形”。以前那個規模宏大的國企寶酒集團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潔石集團旗下完全私有的寶豐酒業。